一条叫阿幸的咸鱼

武林管理局

就之前的袖珍本内容。

啾!

 

帝都,武林管理局总部,人事处。

前两年上面查经济查得很严,武管总局的办公大楼重新捯饬规整过一回,人事处的办公室调到了三楼最边上,虽然光线还好,却足足小了一倍。张鸿天早些时候原本还能勉强把他的办公室收拾个人模人样的,搬了办公室之后,心想着反正也摆不下,就开始自暴自弃地把自个的收藏随手乱丢。

处里的人都知道,武管局最年轻的处长张鸿天有收藏剑谱的癖好,偶尔托他给家里办事的时候,很时兴送这玩意儿——反正也不值几个钱,又能讨好他,何乐而不为?

久而久之,武管局就有了这样一种传言:没见过几个孤本剑谱,都不好意思说进过张处长的办公室。

“张哥,这是今儿隔壁少林空净老和尚领过来的那几个俗家弟子的档案,你瞅一眼没啥问题盖个章我们就归档了呗——哎!”

这天,处里新来跑腿的实习生拎着几张档案,甫一推门,就差点踩到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小册子旁边是一摞堆得很高的文件盒,一看就是谁关门时不小心从那上面带下来的。实习生原本还不在意,只随意地瞥了一眼打算直接跨过去——这不看不打紧,他才看见封皮上的两个字,就吓得赶紧把自个的脚从这小册子上移开,又毕恭毕敬地把这册子拾起来,放到门口那一摞文件盒的最上面,就差给这册子烧三炷香供上了。

“张哥,那……要给你拿过来不?”等实习生人都走到张鸿天的办公桌面前了,一面看着张鸿天盖章,一面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册子,颤颤巍巍地问。

张鸿天一目十行地扫完最后一份档案,顺着实习生的目光看了一眼:“哦,没事,我自个儿收拾,你先归档去吧,档案室估计都要锁门了。”

那当然也是一本剑谱,不像什么陈家太极剑那种烂大街的,封面上的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告诉每一个人,这绝对是一本价值千金的孤本。

长虹剑法。

 

坊间早有传言,说这任处长是七剑的人,只是谁也没个准话,武管局的下属们一贯把这类传言当成是酒余饭后的闲话。更有人对这说法嗤之以鼻,说历代七剑向来大隐隐于世,哪有张处这么招摇过市的。实习生原本就是后一派的忠实信徒,今个儿关门出去的时候却感觉脸有点疼,又有点兴奋。

没想到张处不光是七剑之一,还是历来有七剑之首名头的长虹剑主。

实习生正兴高采烈地准备和自己同学八这个惊天大卦时,人事处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张鸿天背着一个网球包走出来,脸色并不算很好。

呜呼哀哉!

实习生前一秒还在想着用什么样的打字姿势更容易让同学相信他所说的话,后一秒就情不自禁地往过道的墙上一靠,闭上眼,脑内小剧场开始演杀人灭口的戏码。

张鸿天一脸不可思议地打断了影帝的变脸表演:“你还没走?——正好,我要出趟差,过两天才回来,你要有空,帮我多浇浇窗台上的花。”

张鸿天说完这句,立即行色匆匆地冲下了楼梯,一丁点的注意力都不带分给实习生的。实习生这才抚慰好了自己的小心脏,瞅了一眼窗台上的那盆兰花,灰溜溜地抓紧时间往档案室跑。

 

张鸿天这次临时的出差事出有因。

按说他调到人事处之后,已经很少像在执行处时那样四处奔波着出外勤,搞得整天居无定所的。可这次任务却是武管局的老局长亲自发来的邮件,压根没有经过局里的外勤系统。老局长早年间对他有知遇之恩,邮件里的说辞又很诚恳,情真意切地说明最近执行处实在忙不过来,张鸿天犹豫了一下,这才答应了下来。

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张鸿天开始仔细看老局长发到他手机上的资料。

是湘城报上来的案子,说的是一个蓝衣剑客的事。这剑客这个月刚进入湘城武管局执行处视线,最早是南拳的人报的案,说是家里有人被一个穿蓝衣的剑客给掳走,至今不知所踪。那剑客个子不高,轻功却极佳,南拳半个护卫队的小伙追了十里山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拖着家主的幺妹钻进了张家界,半个脚印都没留下。

再后来,巫家拳的人也说碰上了同样的事情。

又过了几天,那蓝衣剑客进了梅山拳的大门。这次不光带走了人,还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三天之后,天子峰后山峰顶,不见不散。

这三家都是湘城知名的拳术世家,祖上出过好几个威震江湖的厉害角色,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逼着驻湘城的武管分局给他们一个交代。湘城分局这几年刚退了个局长,没什么能镇得住场的人物,迫于压力,只好向帝都的总局打了请求支援的报告。张鸿天才刚登上湘城分局的大门,就见识到了那份报告里所谓的“迫于压力”。

湘城分局地处一个偏僻的城乡结合部,因为经费不足,常年占着一栋老早就该拆除的两层小楼不肯挪窝,一直是武管局开年会时的重点批评对象,这回总算碰上一群比他们还要钉子户的武林人士。

这几天湘城已经入了深秋,气温骤降,守在湘城分局门前的十几个小伙子却仍然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练功服,风一吹,宽松的前襟就糊在了他们身上。

张鸿天看了一眼这群火力旺盛的小伙子,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夹克,不禁失笑。

他本不打算搭理这群人,不料,这群来自三个家族的小伙子却气势汹汹地把他给围了一圈,他们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一个领头的才出来问:“你是谁?”

张鸿天:“……”

张鸿天正要解释,湘城分局的楼里就走出来一个短发的姑娘。姑娘喊着“让一让”往人群里挤,边挤边说:“这是帝都来的张处长,诸位要是不想了了这案子,那就请便吧。”

一群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到底不好意思跟一个姑娘纠缠,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了人,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老张,条件不好,见谅哈。”出来接人的姑娘叫柳湘湘,仗着和张鸿天原先是校友,道歉道得很没有诚意。她一面嘿嘿嘿地笑着,一面伸手接过张鸿天背着的网球包。这包一上手,她就惊呼一声:“嚯,真沉,你怎么把这玩意儿带来了?”

张鸿天看她提得吃力,一双高跟鞋踩得歪七扭八的,就把包提溜回来:“这不是老刘说得跟恐怖袭击一样严重,带过来有备无患呗。”

“哎呀,你这样我怎么跟我们领导交代。”柳湘湘这样说着,却也不再自不量力去帮张鸿天拎包,开始笑眯眯地跟他说明这两天的行程,“时间紧迫,就不给你接风了。一会咱们开个会,就准备开车去张家界了,我是你的助手,没问题吧?”

“没问题。”张鸿天一听不用应酬,脸上终于露出来了一丝喜色。

会开得很快,湘城分局介绍的情况张鸿天大多已经在来时读过了,只有一条没有写在老局长发给他的资料上——就在他还在天上时,南拳的人又提供了一条蓝衣剑客的线索。他们追了那蓝衣剑客十里路,到底还是有人拿目力估测出了他那把剑的长度。

蓝衣剑客的剑被裹在布条里,大约二尺八长。

张鸿天的心里当即就有了计量,二尺八不算长,蓝衣剑客拿的应当是一把短剑。这样一来,他的武功流派张鸿天就也大致心里有数了,无外乎是那几种偏柔的路数……

 

他们到张家界景区门前时,离蓝衣剑客的三天之约已经只剩下了几个小时。

张鸿天刚一下车,就看见先前围在湘城分局门前的那十几个小伙子也开着一辆中巴一并跟了过来。这样的执着几乎让张鸿天有点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向景区门口保安亮了证件:“警察,公务,哥们行个方便吧。”

“成。”检票的保安一笑朝张鸿天露出一嘴白牙,“后面那车也是你们的人吗?”

张鸿天矢口否认:“不是。”

保安当即往前走了几步,开始拦人:“哎,哎,弄啥呢你们,买票知道不?有没有素质啊?车要停就停去停车场,停这挡路!”

张鸿天一乐,朝那群小伙子一挥手坐回车里,大摇大摆地进了景区的门。

天子山在张家界景区的东北角,峰林耸立,云雾缭绕。湘城分局的车只能开到山下,张鸿天只好背着他的网球包,和柳湘湘沿着小路步行往后山绕去。好在他们都有轻功在身,才不至于爬个半死不活,到峰顶等着被蓝衣剑客捅个对穿。

山里的夜晚寒气很重,张鸿天一件夹克都顶不住,运了内力才好受些;随行的柳湘湘倒是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一件厚羽绒,这会穿上正好。

随着手机上的时间过了十二点,柳湘湘不由得有点紧张,收好才换的手机,开始和张鸿天扯起闲话来:“老张,你说那蓝衣剑客真会来吗?他就不怕我们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他自投罗网啊?咱现在是法治社会,早就不兴他这一套了……”

张鸿天翻了个白眼:“不然我们干嘛来的。”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招惹了半个湘城拳术圈的人,心里却有一个声音莫名的告诉自己:蓝衣剑客一定会来。

“哦。”柳湘湘相信他,点点头又问:“那你说,已经过了零点,蓝衣剑客说是三天之后,他会不会现在就出现啊?”

张鸿天:“……”

他终于忍不住抬手送了柳湘湘一个脑瓜崩:“武林中人也是要睡觉的!有这闲工夫猜来猜去,你不如趁我还不困,赶紧找个地方眯一会去。”

柳湘湘满脸都写着震惊,几乎就要声泪俱下地控诉他:“你想冻死我吗张鸿天!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长虹心法护体吗?”

张鸿天叹了声气:“那不然我睡,你放哨?”

柳湘湘难以置信地说:“你就是这样在帝都当处长的吗?”

张鸿天被她整得没辙,无奈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那简单,”柳湘湘抬手抹掉了虚伪的眼泪,“陪我聊天。”

张鸿天:“……”

 

等天亮了,张鸿天看着贴着自己手掌睡得四仰八叉,就差抱着自己胳膊的柳湘湘,由衷地后悔没有跟湘城分局要求换一个阳气重的同性助手。可惜这会儿反悔也没用,深山老林的,信号塔还没建到这里,连个电话都打不出去了。

他正头疼该怎么叫醒柳湘湘,清晨的空气中突然凝结出了一片细碎的冰晶,不自然的降温激得他汗毛倒竖。

“谁?”张鸿天仍坐在地上,高声喝道。

没人应他。

张鸿天分明感觉到有人在附近,继而锲而不舍地拿内力裹着自己的声音,放声喊话:“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是帝都武管局的,你若是有什么条件,或是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这会藏在暗处的人终于出声了,这人的声音雌雄莫辨,比一般男人高了一个调。这声音协着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是武管局的人?”

听声辩位失了效,张鸿天心里一沉,心想,这人若不是蓝衣剑客,也一定是个不世出的高手了。

这样想着,张鸿天的语气不禁客气了些:“正是。我叫张鸿天,阁下可以来看我的证件。”

“那三家的人呢?”那人却不肯进张鸿天的套,仍猫着追问:“他们人呢?”

张鸿天摊了摊手:“估摸着还在来的路上吧,我也拿不准。”

那人又不说话了。

张鸿天敏锐地感到周身的寒气渐渐消散了,知道蓝衣剑客不愿跟自己为难,再说话时就不再带有敌意,反倒像是在跟蓝衣剑客拉家常:“诶,兄弟。你这是何苦呢。”

蓝衣剑客似是被噎了一下,而后张鸿天才听这人幽幽地叹了声气,开了尊口:“你怎么不问问那三家做了什么孽?”

张鸿天十二分的无辜:“我跟他们不熟,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你!”蓝衣剑客气极,“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要这么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有意见……”张鸿天嘟囔着。他这话一说完,就明显地觉得周遭的气温下降得比先前还厉害了,惊得他赶紧投降,“开玩笑的。”

然后他听见身边另一个声音幽幽地说:“老张,你开什么玩笑呢?”

这回张鸿天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动手,把出声的柳湘湘给甩了出去。

柳湘湘:“……”

柳湘湘说:“张鸿天你大爷你这辈子都讨不到老婆——”

柳湘湘又说:“诶?这会温度怎么比晚上还低了?”

张鸿天真是服了自己这个校友。他伸手把柳湘湘从草丛拉起来,凑到她耳边说:“蓝衣剑客来了,人家要见那三家的人。”

“那三家,那三家。”柳湘湘揉着屁股念叨了两声,“按理说他们也快到了吧?他们能在分局围了那么些天,也不能是草包啊!”

“他们什么时候来?”蓝衣剑客听见了柳湘湘说话,顿时又出声问起来。

柳湘湘哼唧了半天,最后吐出来四个字:“我哪知道?”

张鸿天眼见蓝衣剑客又动了杀意,赶紧把柳湘湘拉到自己背后,打了个圆场:“朋友,不如你先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要是真是那三家的错,我们武管局自然也是不会姑息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番话起了作用,蓝衣剑客一时间虽没有再开口,但情绪终于缓和下来,不再那么紧绷了。

张鸿天一手拽着身后柳湘湘,和蓝衣剑客一起沉默起来。

林子里恢复了本来的安静,只剩下了风声和鸟叫声。他们僵持着,谁也不肯率先做出让步,直到柳湘湘不争气的肠胃也跟它的主人一样哼唧了一声,三人之间一触即发的气场才神奇地消失了。

柳湘湘讪讪地笑了一声,声音谄媚得不行:“我带了面包,师兄,您吃不吃?”

张鸿天哭笑不得地接过柳湘湘递过来的早餐包,顺嘴还问了一句那位一直不肯露面的蓝衣剑客:“那谁,你吃不吃?”

“我不饿。”蓝衣剑客婉拒了张鸿天的好意,这个冷冰冰的人在这种时候竟然显得柔和了一点,“我跟你们无仇无怨,不会趁这时候对你们动手的。”

张鸿天的心思微微一动。他出过不少外勤任务,很清楚现在的情况——蓝衣剑客似乎松口了。于是他费劲地咽着干不拉叽的早餐包,耐心地等着蓝衣剑客的后文。期间,柳湘湘不知道从哪个兜里又摸出来了一盒牛奶,把堂堂长虹剑主从险些被噎死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果然,不多时,蓝衣剑客的声音再度传来:“我真羡慕你们。”

这句话一说出口,蓝衣剑客竟然委屈起来。

绕是张鸿天见多识广,也是被硬生生地梗了一下。

他开始怀疑蓝衣剑客的年龄了。

反倒是柳湘湘很不以为然地反问:“我们有什么可羡慕的。你以为公务员那么轻松啊?碰上棘手的案子,几天几夜都不带歇的。”

“不一样。”蓝衣剑客说,“这不一样。”

顿了顿,蓝衣剑客又说:“你们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什么人?”

张鸿天也听见了一串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声音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一听就不止一个人。他很快反应过来,老神在在地说:“你等的人。”

话音刚落,那一大帮小伙子就咋咋呼呼地冲了出来,一人朝着一个方向喊:“我们家小姐在哪儿?”不一会儿,这片林子里就全是这群人喊话的回音了。

张鸿天在武管局干了好些年,从来没见过这种级别的猪队友,牙疼起来简直想把这帮人的脑袋当球踢。

蓝衣剑客倒是不在意这帮人这个态度,这人先是阴仄仄地笑了一声,而后才发问:“徐家,梅家,王家,你们还记着玉锡东吗?”

十几个小伙子都被问懵了,就连武管局人事处的张鸿天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被这突如其来地一问问得很是摸不着头脑。

最后,还是那帮人里年纪最大的那个试探着回了个话:“你是说十几年前那个玉工头?他不是死了好些年了嘛。”

“闭嘴!”

张鸿天跟蓝衣剑客处了这么一会工夫,没想到这人会发出这样尖利的声音。风很快,蓝衣剑客的剑更快,一道蓝光霎时间刺了过来,要不是张鸿天下意识地伸手挡了这人一下,先前出声那个小伙子难免落个人头落地的境地。

蓝衣剑客疯劲很大,一击不成还不收手。这人原地滴溜转了一圈,卸了张鸿天的力气,继而连气都不带喘一口的,立马提剑又冲了上来,像个不知生死,不觉困乏的怪物。

短剑所到之处,纷纷覆上了一层白霜。

张鸿天皱着眉,侧身闪过了这生硬又粗鄙的一剑,伸手一带,把这人带开,又推了回去。

那一瞬间,他是有些意外的。他猜蓝衣剑客使得一定是偏柔的剑术,他也看到蓝衣剑客的心法带着寒意,他甚至知道那把剑的长度。只是他实在预料不到,蓝衣剑客竟然是位故人。

或者说,他根本没朝那方向想过。

他轻轻地说:“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以静制动,以柔克刚,逗谁呢?”

蓝衣剑客听他这话,惊疑不定地停了下来。这人握着剑,孑然一身站在他们乌泱泱一大片人对面,唯一露出来的眼睛红得可怕。

张鸿天终于有机会看清了蓝衣剑客。

就如同南拳家的人所说那样,这人裹在一身蓝色的旧衣裳里,个头不高,大约只有一米六出头。

蓝衣剑客拿着一把剑,这剑果然是二尺八长,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先前那道蓝光正是剑的颜色。短剑的形状和寻常的剑不大相似,自剑柄而上逐渐变细,反倒更像峨眉一派的分水刺一些。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张鸿天一照眼就认出了这把剑。

这把剑同为七剑之一。它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冰魄剑。

 

蓝衣剑客——或者应该叫她冰魄传人,玉谦谦哭着朝张鸿天大喊:“你让开,我要杀了他们,给我爸爸报仇!”

她眼里的杀气太重,吓得那帮咋咋呼呼的小伙子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即使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个姑娘,他们中十个里也有八个抖成了筛子。

他们全部看向张鸿天和柳湘湘,把武管局的人当成了唯一的救星。

柳湘湘背着张鸿天跟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看自己,又指了指张鸿天,拿嘴型说,看领导的。

张鸿天没工夫搭理柳湘湘,他全部的精力都投到了面前这个可能还没成年的姑娘身上。顶着玉谦谦的杀气,张鸿天寸步不让,堵在她面前:“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为什么?”玉谦谦泣不成声,哑着嗓子问他,“当年是他们三家内乱,我爸什么都不会,他连剑都没有拿过,他多无辜啊……他为什么会死啊?”

张鸿天听着少女的哭腔,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下襟,捏得他的皮夹克都变了形。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想回头帮她捅他们一剑——只要他不是武管局的人。

他从玉谦谦断断续续地陈述中,捋清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当年的玉锡东是南拳家建筑队的一个工头,踏实肯干,吃苦耐劳,很受队里其他工人的尊敬。那一年的南拳和梅山拳巫家拳远不如如今和睦,不时就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起冲突,在随便什么地方上演全武行。

那晚在工地,玉锡东不过是起夜路过三家的场子,天黑得人鬼不分,他几乎是生生被三家的人乱拳打死的。

第二天天一亮,南拳的人清点尸体时才意外地发现,这并不是他们任何一家的人。南拳那时的当家多少有些怕人来闹事,只跟这工头家里说是从手脚架上摔下来的,赔了一大笔钱就把事情揭了过去,再也闭口不提。

直到看到奶奶的日记,玉谦谦才知道她爸爸真正的死因。

 

“你让开!”玉谦谦抹了一把眼泪又重复了一遍,冰魄剑已经再次拎了起来,随时准备一言不合就先跟张鸿天打一架。

张鸿天压根没打算跟她动手。他心疼地看着这姑娘,说了昨晚柳湘湘对他说的话:“咱们现在是法治社会,早就不兴这种老派的复仇路子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从古至今都是这个道理。哪有什么不一样的!”玉谦谦却一点儿都听不进去。眼见张鸿天没有让开的意思,这姑娘心一横,挽了个剑花,一个冲步,冰魄剑在她的手里抖出了几十个剑影,正是一招冰雪梨花剑。

这是冰魄剑谱里头数得上号的招数,张鸿天“噫”了一声,终于上了点心。

这一剑并不快,却胜在扰人耳目,若是不能快速辨别出冰魄剑的本体,就很容易着了玉谦谦的道。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张鸿天。

七剑功夫虽各有特色,千百年来却终究一脉相承。况且和身经百战的武管局处长比起来,玉谦谦这样的小姑娘实在还是太嫩了些。

张鸿天一定下心,冰魄剑的虚影就很难再迷惑住他。电光火石之间,张鸿天向左后撤一步,借着这一下蹬地的力,他不偏不倚地踩在了冰魄剑的剑尖之上。

他甚至还有空给了玉谦谦一个笑容,这才弹身而起,一脚踹中了她的右肩。

玉谦谦惊呼一声。张鸿天并没有给她留情面,巨大的力量震得她肩膀生疼,玉谦谦却咬着牙,运力抵抗着,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剑。哪怕后退,哪怕啐出一口血,她也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她的冰魄剑大口地喘气。

鲜血溅在她的蓝衣裳上分外扎眼,玉谦谦终于暂时消停下来。

在这姑娘不死心地发起下一波攻势之前,张鸿天深深地看着她,面容严肃地一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杀人偿命是没错,可这是你该动的手吗?连家传的剑术都这样马虎,你对得起你手上这把剑吗?你知道这把剑当年都是对着什么人吗?想吧,现在。”

玉谦谦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问愣了。

良久,她倔强地扬起脸说:“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不要你管。”

张鸿天嗤笑一声:“我是什么人?你不要我管?你有本事当着你手上的剑再喊一遍。”

他慢慢地移动着,把扔在地上的网球包勾到了脚边。趁着玉谦谦还没反应过来,张鸿天稍一发力,那海德的网球包就在半空之中碎成了布片。

张鸿天还来不及心疼他的限量网球包,就看见玉谦谦望着他手上那把红白色的长剑,无声地哭了起来。眼泪糊得她眼睛都睁不太开,明明只是一眼的工夫,玉谦谦却像是失去了她一辈子的锐气。

张鸿天用尽了此生最大的耐心,温和地朝她笑了笑:“如果你知道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那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我现在不是武管局的人,你可以叫我长虹剑主。”

眼见玉谦谦不想说话,张鸿天接着说:“现在早就不是拿着一把剑满江湖寻思着报仇雪恨的年代了,姑娘。”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帮子人,诚恳地说,“但是如果你相信我,武管局会给你一个合适的交代。”

“当啷——”

冰魄剑被她失手砸在了一块露头的小石头上,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只有这时候,她才像个人了。

她哭得很凶,而后被迎上来的柳湘湘狠狠地抱在了怀里。

 

张鸿天再回帝都的时候,身边带了个十六岁的姑娘。

玉谦谦那身强大的内力压根不是循规蹈矩地练出来的,张鸿天给她把脉的时候,几乎找不到她身上一条全乎的经脉。好在她还年轻,还有机会重头再来。

就像张鸿天临走前托付给那个实习生的兰花。他其实不会伺候这种娇嫩的植物,养得很是糟糕,走前他满心觉得那盆兰花活不成了,却没想到回来那天,居然看到它冒了一小截新芽。

只是他实在不放心把小姑娘一个人留在湘城,思前想后,这才出于无奈地把她带回了帝都。

住惯了局里宿舍的张处长终于在市里租了一套四十平的屋子,又给小姑奶奶请了一个照顾她起居的保姆,这才勉强把玉谦谦安顿了下来。

这两天张鸿天又在忙给玉谦谦转学籍的事儿,整天转得不着地,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求人帮忙。他想,这没办法啊,谁让他是七剑之首呢,这年头,七剑难得聚起了两个人,这第二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他一个二十六岁没家有业的成年男人,怎么也得多担待一点。

玉谦谦倒不是很想上学,小姑娘胆子一向很大,主意很正(虽然在张鸿天看来,这丫头片子就是胡闹),说是要专心练剑,争取三年之内赶上张鸿天一半的水平。

张鸿天的脸色一下子就晴转多云,阴云笼罩:“胡扯,你知道我们武管局怎么招人不?不是硕士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哦。”玉谦谦只好露出一个不情不愿的表情,委屈巴巴地说,“张哥,那说好了,你有空要带我练剑的。”

张鸿天点点头,算是应了。

 

又过几天,湘城分局那边给总局发了邮件,说是根据玉谦谦的口供,那三个姑娘都在天子山上找到了。找到的时候,她们被捆成五花大绑,却没有受一点儿伤。邮件里又说,那三家人都承认了当年的恶行,凡是参与进那场打架斗殴里的,都被武管局的人给废了武功,罪行恶劣的,吃上了十年起步的牢饭。

张鸿天跟玉谦谦说起这事的时候,少有地看到了这届冰魄剑主露出来的一小点笑容,却很快就被她藏起来了。

那天以后,玉谦谦终于开始认真上课了。

 

直到这个月过完了,张鸿天才见到了把他一封邮件支使到湘城去的老刘局长。武管总局刘局长年纪已经很大了,身子骨还算硬朗,人也很是和蔼,一看到张鸿天就笑出一脸褶子,夸他这回干得不错,回头一定给他请功。

张鸿天摇了摇头,不太在意论功行赏这回事,反倒问了老刘局长一个他这些天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老刘,我们七剑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你说这回我去湘城,怎么就恰好碰上我们冰魄剑主了呢?”

老刘局长没有立即回答。

直到张鸿天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拍了拍张鸿天的肩膀,仍旧笑着说:“哎哟。这问题,不可说啊,不可说啊……”

不等张鸿天再说什么,他就端着他的那一大缸养生茶转回局长办公室去了。

张鸿天到底还要自持身份,不好缠着这样一个老人家问,只得就此打住,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愤愤地嘟囔着:“切,这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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