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叫阿幸的咸鱼

【大奔】叱风雷·长风

 “傻孩子,你已戒酒戒赌成功,干娘心愿已了,不会有事的。”

“我去了。”

燃烧着烈火的熔炉。

被高高抛出的水火棍。

红衫妇人的面容在腾腾的蒸汽里若隐若现,告别的长呼却极清楚明白,正是一声泪中带笑又如释重负的“奔儿,娘走啦——”。

一阵久违的失重感袭来,不待大奔伸手,他便倏地惊醒。

他盯了摇曳的火烛许久,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又是一年清明时分。

 

这年清明雨下得细。大奔平日里糙惯了,纵然莎丽平日里总时不时爱念叨两句,他临出门也懒得打伞,裹着一身单薄的褐色短打就冒雨上了山。

他是数着日子回来给六嫂扫墓的。

七剑合璧已过去了好些年,七位铲除魔头的剑主也通通成了传奇话本里的角儿,整日串着场子在说书人的口中大显身手。而“义六嫂舍身护棍,奔雷剑归位显威”这一回里当了半个主角的六嫂,辗转之间也成了名扬江湖的人物。她的衣冠冢紧挨着上一辈奔雷剑主夫妇,每年清明时分都有仰慕者前来祭拜。

大奔一到这儿,就瞧见左右两个碑前都留了些个旁人带来的零散祭品。

现如今的奔雷剑主只给他亲生父母的合葬墓稍作拾掇,便端端正正地在六嫂那矮了一截的墓碑前伏地跪拜。而后,大奔深深出一口气,起身坐得离碑更近了些。半个身子都依赖地靠在墓碑前,宛如孩童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干娘,奔儿又来看您啦。”

甫一开口,八尺的壮汉便潸然泪下。紧跟着,大奔又唤了两声“干娘”,这才抬起衣袖胡乱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心里想到什么便是什么,颠三倒四地同六嫂交代起这一年来自己个儿的所作所为来。

他捡着说了几件七剑传人行侠仗义的大好事——最惊险的就是年初那会,还没出正月,惊涛门新掌门继位出了好大一通乱子,倘若不是几位得空的七剑传人受人所托赶去镇场,天知道故去田掌门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儿子能闹腾到何等地步去。

一直到砖头底下点着的香烧得只剩下了三个尾巴,大奔才支支吾吾地转口提到了莎丽。

“干娘,奔儿的终身大事如今也有了着落啦。就是我跟您提过的莎丽,今年她客栈里忙不过来,先不来看干娘,待明年我们成了亲,一定把她也带来给父亲母亲和干娘好好瞧瞧。”

正好一阵春风携细雨打得坟前柏树瑟瑟作响,似赞同,似叮咛,似祝福。

大奔不由得又是眼前一热。

 

下了山,天色转暗。大奔此番回快活林本就打算好好规整规整祖宅来迎娶莎丽,一时不急着赶回金鞭溪去,夜路不好走,他便循着记忆寻到一间客栈先行落脚。

正赶上饭点,平安客栈近几日又请了说书人揽客,大奔登门时,大堂里满是人声,好不热闹。

大奔一向是个爱凑热闹的,见此情景,当即跟店小二要了些吃食,湿透的衣裳都顾不得换,拿内力一蒸了事,环顾一圈后找了张无人的木桌坐下,竖起耳朵分辨那说书人说到中途故事的是哪段。

“……神兵利器那都是有灵的,一个个精得跟什么似的,它择主来着。江湖传言,奔雷剑剑冢边上,就写了一行字。您猜写的什么?嚯,那可就厉害了,‘不沾酒,不沾赌,一身正气,只为苍生’!诸位说说,现如今,能有几位英雄配得上这话?”

“哈哈哈,赌牌喝酒那可是人生一等乐事,不沾酒不沾赌?反正我是做不到!”

“就是就是!这做大侠啊,还真是不容易——”

正牌的奔雷剑主一听,顿时乐了,忍不住躲在人群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地嚷嚷了一句:“那不还有奔雷剑主不是?”

只听那说书人接着往下讲:“嘿哟你看,这有人说到点子上了——当初为了七剑合璧,那奔雷剑主果然是戒酒戒赌,行他人不能行之事,历尽千难万苦,好不容易才叫奔雷剑认了主。”

于是有人起哄:“可我听传闻说,现在那位奔雷剑主早年嗜酒如命,又赌遍快活林无敌手,他真能忍住?”

说书人反应极快地接上:“要是奔雷剑主又破了戒,那奔雷剑可不就要另择良主喽——”

奔雷剑主出身专产美酒的快活林,戒酒戒赌这段原本就多少带点传奇色彩,方圆几十里不少人爱听这段故事,这么口口相传下来,难免有些新花样被编进去。

大奔听着新鲜,又跟大堂里这帮客人一同闹腾一番。直到听完了一整段故事,说书人留了个悬念,他这才上楼歇着了。

至于那说书人口中所谓“奔雷剑另择良主”的说辞,大奔更是决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自以为,既已借着当时情况危急戒酒戒赌,他大奔便断断不会再沾染上这些害人害己的臭毛病了。

 

翌日一早,大奔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先回了六嫂的酒坊一趟。轻车熟路地翻过围墙,四下一转——

那酒坊没了主人,几年下来,早就蛛网横生,破落得不成样子,就连地下酒窖里藏着的一排陈年好酒,八成也都是叫附近那些个爱贪小便宜的住户偷了去。

大奔看过酒窖一时也不急着离去,反倒跟一窝老鼠一块儿,怀念地坐在酒窖里走了会儿神。

几只灰鼠“吱吱吱”地叫着,来回在酒窖的犄角旮旯翻找洒落在地上的粮食。大奔原本懒得搭理它们,任由这几只耗子瞎折腾。却不料想,酒窖里常年不见光,阴潮得紧,堆着的一打木板不知哪年哪月给蛀空心了,这几只耗子倒腾起来没轻没重的,竟然当着大奔的面把木头给拱翻了天,发出“哐嘡”一声巨响。

大奔一下子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回了神。他左右一瞧,就闹明白了这一声巨响的前因后果。

“我去你的,”奔雷剑主愤然一个腾身,抓过手边的长条布包一抖——布条登时根根断裂,露出里面的奔雷宝剑,“山中无老虎,你们这群耗子倒学会称大王了?”

大奔这么喊着,拔剑就要去劈那只闯了祸的灰鼠。

一人一鼠在酒窖里上蹿下跳,闹出的动静可要比刚那一声大得多,不多一会儿,一声女人的惊呼便从地面上传来:“什么人在下面?”

话音未落,大奔就听见地窖门板被打开的声音。他连忙收了剑,正欲解释:“大婶儿,我不是偷儿——”

辩解的话才说了一半,探头查看的大娘忽得就变了脸色。

她又惊又喜,连声问道:“是你吗?奔儿?”

大奔定睛一看,不曾料想来人竟是儿时的熟人,也讶然道:“赵婶儿?您怎么跑这来了?”

 

一刻钟后,两人勉强收拾干净了酒坊仅剩的一张木桌,大奔坐在一头,那赵家大婶屁股才刚沾上另一头,便立即跟他抹起眼泪:“奔儿,你从小就跟小飞玩得好,你这回可千万救救我们家小飞啊!”

听见熟悉的人名,大奔立时追问道:“婶儿您先别急着哭,小飞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别瞅着赵婶儿跟这哭得肝肠寸断的,这事儿吧,倒也没有多么的复杂难懂。

小飞大名叫赵泽飞,也是个在快活林土生土长的。打小快活林周边这一帮子半大孩童风风火火地混在一起,自然有那么几个能担得起事的领头人。一杆水火棍在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奔当然算一个,翻墙能扯烂裤子却爱惹事的赵泽飞也算一个。年少时,他俩家里离得近,在一干邻里乡亲眼里,就是一对地地道道的“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一直到大奔掺和到七剑合璧之中去,两人没了联系,关系才逐渐怠慢了。

这回这岔子也正是出在赵泽飞这性子上。

“前些日子,”纵使有大奔安抚,赵家大婶仍旧一面啜泣一面长篇累赘地回想,“那会儿刚出了正月,我们家小飞从小就敬佩你,今年也说要学你出门闯荡闯荡。我跟你叔一想,孩子也大了,不能老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拘着,也就答应放他出去了。

“一开头也挺顺的,隔两天我们家小飞就托人给家里送信来。我跟你叔才放心了没两天,就出事了。”

原本早该到的家信拖了一周都没收着,赵家夫妇再次收到赵泽飞的消息,还是同乡打听来好心上门知会的——原是那天赵泽飞兴起在酒馆与人拼酒,喝醉了耍酒疯;好巧不巧,当地一伙土匪山寨的二当家也在,也不知赵泽飞酒后失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硬生生把那蛮汉给得罪了。两人谁也不服谁,酒馆当时就乱作一团,二当家的手下人多势众,揍了赵泽飞一顿还不过瘾,硬生生当着一众好事之徒的面把人强行掳回了山寨,扬言说要好好收拾。

而后,便再也没有赵泽飞的消息传出来了。

赵家大婶断断续续地讲述,大奔听完,一双剑眉挑得都快飞上天,终于气不过,一拍桌子喝道:“竟还有这事!”

赵婶儿给惊得一跳,旋即哭得更伤心了。她口中不住含含糊糊地念叨着“我来嫂子酒坊就是为了等你回来”,“我跟你叔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也不知道小飞到底怎样了”之类的丧气话,拉着大奔便不肯撒手,直到大奔言辞凿凿地担保他一定不会不管这事,赵家大婶才捶着胸口给自个顺气,附赠了一长串的“那就好”。

 

既已答应了赵婶儿,大奔心里也记挂着仍在山寨中生死不明的儿时玩伴,他几乎没怎么耽搁,便做完了赶赴几十里外土匪山寨前的准备。

奔雷剑主先是找了一趟那位来报信的同乡。那同乡头回撞见活生生的七剑传人,激动得声音都劈了叉,原本还想跟着大奔一同去山寨救人,好容易才让颤颤巍巍的老父亲给哄住了,这才拿他劈完叉的嗓子搜肠刮肚地把听来的真假消息通通倒了出来。而后,大奔又以防万一地给远在金鞭溪的莎丽写了一封短信,叫她再给虹猫他们传信,尽快前来镇场。

万事俱备之后,大奔便率先单枪匹马地杀向了黑龙山寨。

 

黑龙山因山势得名。正因此山山脉连绵地游走在平原之间,状若卧龙,山体又黢黑,当地百姓以为神龙盘桓长眠是吉象,久而久之就称其为黑龙山。原本这是当地山民打猎的地界,可自打这帮子土匪一来占山为王,猎户们便被土匪抄着刀子赶出了山。

大奔赶到此地,稍一打听,便探听到了这伙土匪更多欺男霸女的恶事,才深知黑龙山寨与他早年间混过那些劫富济贫的义匪云幕山大有不同。

他又问怎么没人管。

当地山民就说土匪山贼凶恶,这里人至多只学些三脚猫的功夫健体强身,耍刀弄枪之类的一概不行,没人愿意出这个头生事。

这下可好,大奔心里的炮仗一点就着,他又急着救人,又愿早日为山民除去这一山寨欺压百姓的恶霸,撂下一句“我倒要看看这几个当家身手是能通天还是怎样”,转头就忘了自个在信中跟莎丽所写的“我先到那等你们”,心里鄙夷土匪山寨不过一群聚众壮胆的宵小之辈,难能与当年魔教那些修炼邪功的教众相提并论,一时冲动之下,按捺不住脾气地带着他的奔雷宝剑大晌午进了山。

 

大奔运气尚佳,才在山林间摸索半日,他便循着山贼活动的踪迹摸上了黑龙山寨的山门。

暮色将至,山门中驻守的山贼照常有说有笑地烧起火把照明,正好叫大奔躲在树后借着火把的火光数人头:黑龙山寨这山门由两个箭塔分出里外,一个箭塔上不过三四人,箭塔下也有一队巡查的山贼,来来回回的,大约是十余人,粗略一算,统共也不过二十来人。

这人数倒是不在大奔的话下。

大奔有心先试探山贼们的功夫,他胆子比天大,心里稍一衡量,便看好退路,拔剑出鞘,而后大喝一声,一跺脚冲了出去。山贼们给他一声大喝镇住了心神,箭塔上的山贼没能第一时间射箭拦人,左面箭塔就让一跃而起的大奔引雷劈得烧了起来,上面的三个山贼纷纷一面骂娘,一面猴急地跳塔逃命。

与此同时,右面箭塔和地下的山贼也反应过来,朝大奔猛攻了过去!

霎时间,一把乱箭被天女撒花似的一股脑乱糟糟地射下,十几把大刀同时兜头砍来。

此时奔雷剑这把磁石剑的另一个用处便显了出来。

只见大奔不紧不慢地带着奔雷剑凭空画了一个大圈,乱箭也好,大刀也好,这些铁制的兵刃全都逃不脱奔雷剑自带的磁场,顺着奔雷剑走的势黏成了一个方向。而后大奔只消发力一震,那些失了准头的箭即刻落了一地,山贼们手持的大刀倒还在手里,可他们全然拉不住自己手中的刀,被一阵大力拽了一个东倒西歪。

山贼们停下手,有一个算一个,二十对招子又惊又疑地看着大奔手里的奔雷剑,一时间不敢动作了。

“呔!来……来者何人!”

他们推搡着,终于有一个打扮与旁人稍有不同的山贼上前半步发问。

大奔冷笑一声,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你们爷爷。”

说罢,他才不给这帮乌合之众重振旗鼓的机会,奔雷剑一横,率先挥剑斩向出来问话的小头目——二十对一的场面,愣是被大奔打得行云流水。没一会儿,大奔愈打愈勇,便已有山贼身上开始挂彩了。

可在他没瞧见的边角里,一颗信号弹趁其不备悄然蹿上了天,“咻”的一声炸开花。

 

“报——”

黑龙山寨腾龙厅,一众山贼正大快朵颐,大门外守门的却屁滚尿流地夺门而入:“大当家的,二当家的,山门放了信号弹!有有有敌袭!”

原本欢腾的气氛顿时冷下来。

坐在腾龙厅最中央的那人缓缓起身。这人身高将近九尺,膀大腰圆,张口就骂:“他奶奶的,老子正吃喝高兴了,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真是不要命了!”

“大当家息怒!”

一干坐着的山贼一听,慌忙推开椅子哗啦啦站起来一片。他们一面伸手去取兵器,一面义愤填膺地喊得山响:“咱们这就去剁了那不长眼的东西!”

面对这帮群情激奋的手下,大当家一瞪眼:“急什么,一个个都赶着投胎去?——大头,你领几十个弟兄去山门支援。”那个叫大头的山贼领了命,匆匆点了几十个弟兄乌泱泱跑出了腾龙厅,而后,大当家便转身看向身侧的二当家,当头棒喝,“老二,你是不是又给我惹事了?!惹到哪家去了?”

二当家挠着头,不确信地答:“不能吧?”

“放你他娘的狗屁。”大当家的表情明显没信,“人都打上门来了,一准是你这瘪犊子玩意儿惹了什么人自个还傻不唧唧蒙鼓里。老子记着你上回带着兄弟们下山快活去,回来还给我绑了狗屁倒灶的小白脸,怎么回事?”

“嗨。”二当家不以为然地解释,“那小白脸喝大了,横得不行,要跟老子抢女人。那老子哪能忍?大哥你放心,那小子就是个花架子,身手还不如咱们山寨那几个半大孩子,哪能认识什么厉害人物——”

“人关哪儿了?带老子去瞅瞅。”

大当家不轻不重地踹了二当家一脚,把他踢到了前面带路。

 

大头领着几十个弟兄冲到山门时,一打眼瞧见的就是手持一把大剑,在人群之间耍得虎虎生风的蓝衣壮汉。守门的二十几个山贼这会儿倒了能有一半,有几个给踹断了骨头,“咿咿呀呀”地跟地上打滚喊疼,另几个应是被那壮汉的剑给削了,躺着不声不响的,也不知还能不能留了一口气。

“操了,一个人?这哥们有点凶啊。”

人群里有人这么感叹了一句,前来支援的几十个山贼一时都不太敢上前动手。

山贼这边还没动作,蓝衣壮汉倒先听见了几十个人跑动的动静,连出几剑将还在围攻他的十几人向大头他们这边逼了过来。

他这是要连他们这些援军一起削进去!

大头眼见蓝衣壮汉大开大合的剑法逐步逼近,心知肚明来者决计不会因为他们人多便被吓退,一咬牙拔刀喊道:“都愣着做什么?叫你们来看戏的?摆阵!”

 

守门的山贼功夫只能称得上是马马虎虎,大奔以一人一剑之力在他们二十余人之间辗转腾挪,将他们一一收拾不过是需要花费些时间。后来又冲出几十人时,也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直至那大头山贼喊了一声“摆阵”。

跟着他冲出来的几十个山贼闻声便脚步飞快地挪动起来,随着大头口中的阵慢慢成形,大奔的面色一分一分地沉下去——这帮土匪摆出来的阵势运转起来,比他们单个功夫的水准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大奔好似被黏进了这个靠三十二个人一并摆出来的阵里,空有一身通天的功夫,却愈来愈难施展开来。

“嘿哟,这阵有那么点儿意思。”

大奔嘴上轻松,心中暗自琢磨起来:他深知有这烦人的阵在,自个便没法一股脑冲进寨子里救人,这回撒气似的试探只能到此告一段落。

故而,大奔趁着一个转身的当口瞥了一眼他早就瞧好的退路。

虽说大奔心里已然萌生先溜为敬的心思,面上却仍摆出不死不休的狂样。他大喝一声,运了十成的功力朝四面递出几剑,奔雷剑被激得电光闪闪,衬得剑主战神一般气势非凡;那伙摆阵的山贼也看不出大奔心里那么点弯弯绕,仍旧一丝不苟地顺着阵走。两人退下而后又上四人补位,诸如“退”,“上上上”,“走”之类短促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硬是借助阵势艰难地消化下了这一记奔雷滚滚。

眼见大奔这声势浩大的全力一击仍被困在阵中,几个山贼不由心生嘚瑟,一面不住移动一面开口嘲笑道:“嘁——我还以为能有多厉害,还不是冲不破我们的缚龙阵!”

大奔没理山贼们蹩脚的挑衅,兀自挥剑击退了两个攻上来的山贼。

——借方才那一招奔雷滚滚,大奔已试出缚龙阵阵眼即是那个发号施令的大头山贼,他虽难孤身闯过这缚龙阵冲进黑龙山寨,但真要跑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只消打一手快攻,一招雷霆万钧直逼大头山贼,趁大头山贼反应的那么一丁点工夫,便够他再使一招电闪雷鸣晃开下意识跟过来的另两个山贼,充其量受点皮肉伤,就能从缚龙阵中逃脱出去。

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雷霆万钧转手接电闪雷鸣,再加上用来找阵眼的奔雷滚滚,为了冲出山贼们黏人的缚龙阵,大奔接连使了三记奔雷剑法中有名有姓的招式,经脉中阳性真气好一通汹涌澎拜地翻滚,撞得他胸口发闷。

然而他到底还是凭着一股莽劲硬生生撕开了山贼们的缚龙阵。

他一离阵,山贼们再布阵便来不及了。倒是有胆大的山贼上前几步朝着大奔的后心甩大刀,大奔捡着那几把朝着要害去的躲了,剩下几把大刀飞得太远终究后继无力,勉强在他的后背划拉了几个口子,也被他体内尚未平息的真气震落在地。

身后几十个山贼问候祖宗十八辈的骂声愈来愈远,大奔一个猛子扎进山林里。这时日头彻底落下去了,不多时他就在夜色遮掩之下拐得不见了踪影。

 

晃动的树叶渐渐静了,空留一帮还能站着的山贼在原地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摆阵的一个山贼犹犹豫豫地杵了大头胳膊一下:“大头,这怎么整?就这么让他跑了,老大得削死咱!”

大头翻了个朝天的白眼,指着那些还在地上“哎哟”的山贼道:“留俩人回寨子里喊人把这些弟兄抬回去,剩下有胳膊有腿的,通通给我搜山去!找不着人今个谁也别想睡觉!”

 

大奔并没有像山贼们料想的那样,一脱身便连夜下山跑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山贼们骂骂咧咧着漫山遍野地搜山,他却偏要找个偏僻地方猫在山里。

起先,每刻钟都有那么一两个山贼打着灯笼往大奔的藏身地晃上一圈,迫使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枕戈以待,生怕露出什么马脚。可到了后半夜,那些搜山的山贼也乏了,故而连着一个时辰,大奔都没能见着半个人影。他的心神一旦放松下去,睡意便一波一波袭来,叫他不自觉地靠着树干打了个盹。

他隐隐约约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云幕山,几个兄弟不知是劫了哪个大户人家的粮食,一人背上一袋白花花的大米,搭伴唱着歌往山寨走。

“好汉今天满载归哎——!好酒好肉排队来!”

“妹妹给哥满一碗嗨——!快活到完就地埋!”

这歌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听来怪真切的,不似响在梦里,倒像是有昔年故人在梦外不舍地哼唱着当年响彻云幕山的小调……大奔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激灵醒转过来。他一揉眼睛,趴在树干上朝前一看——

夜色之间,竟然真的亮起一盏灯笼。

那灯笼离大奔愈来愈近,他又听见持灯的人哼起了旁的云幕山小曲儿。年少张狂的陈年旧事总叫少年成人以后也跟心里记挂着,纵使这人此刻所哼唱的调子从云幕山一路跑到黑龙山……那也确确实实就是他们曾经在山郊林野一同唱过的!

要说当年云幕山,有一个算一个,那可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大奔下意识地把来人当作曾经云幕山的同伙,探头顺口道:“蘑菇,你哪路?什么价?”

一片黑漆漆的荒郊野岭忽而冒出这么一声的确怪瘆得慌,大奔眼见来人给吓得手里一哆嗦,手上的灯笼“啪”地掉落到地上,摔灭了。这回地下彻底没了光源,只有天上半牙月亮勉强还能借点亮。天实在是黑,两人伸手不见五指,悄摸地隔着一人粗的树干对峙了一阵,搜山的山贼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哈!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来了——你什么山头的?”

这对话大奔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他才刚入了云幕山的伙,头一个被敬酒的大汉就教他过一句用以表明身份的小诗。那话他后来说过太多次,是印在他的口舌上的,此刻大奔都不用细思,便对答如流道:“云中山,铁幕帐,肝胆一碗酒,海内知姓名。”

那人听了大奔熟练的切口先是一愣,而后他的气息倏地急促起来,上前一步拽住了大奔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一见他这反应,大奔便知道,此人必是那时自官兵手中侥幸逃脱的云幕山兄弟了。如此一来,大奔也顾不得此地乃是黑龙山地界,反手搂住这人的肩膀,重重地拍了两下,惊喜地连连问道:“没想到竟然在这还能撞上当年山上的好兄弟,你那时怎么逃脱的?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当时可还有别的好兄弟保住性命了么?”

那人哀声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大奔也与他一同叹了口气。两人一阵沉默之后,大奔忽而开口:“我这回来黑龙山寨另有要紧事情,兄弟,不如你帮我跟山寨里传句话罢?”

 

腾龙厅底下便是黑龙山寨关人的地牢。地牢潮得人骨头发寒,素日没人愿意多待,这会寨子里出了事,却难得热闹得跟一锅热汤似的,不时便有山贼顺着窄窄一道台阶进进出出。

两位当家的一个不落地守在这里,脸色一个比一个臭。

一夜折腾下来,他们不光没逮住那个在山门大闹一通的蓝衣壮汉,扣在手里的赵泽飞也没肯开口透露出那人的一丝身份——无论山贼们以何种方式逼问,赵泽飞都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拿“我怎么不知道有人要来救我,我人都在你们手上,你们何必捏造这种借口才来找我的麻烦?”装疯卖傻地给怼了回来。

这僵局直到带头搜山的大头回到寨子,才撕开了个口子。

大头人还没下到地牢,两位当家便听见他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喊:“大当家的,二当家的!我方才在山里撞见那砸场子的杂碎了——”

而后他连滚带爬地跌下楼梯,一众在场的山贼这时才瞧见了大头此刻的糟糕的尊容:光看样子,他显得比伤在蓝衣壮汉手下的那些个弟兄严重得多,一副被雷劈焦了的模样,一头短发根根竖起,衣裳也给烧穿了一个大洞,怎么看都不大体面。

“去,扶一把。”大当家一挥手,两个山贼连忙跑去把大头架了起来。大当家紧跟着上下打量了大头一圈,问道,“看你这样子,那杂碎是跑了?”

大头借力勉力撑直站了,哭丧着脸道:“愧对两位当家的,那杂碎身手实在厉害,一剑下来就能引动九天神雷,我没拦得住他……不过我已经知道那杂碎是谁了。”地牢中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大头大喘气之后,言之凿凿道,“那杂碎就是如今的奔雷剑主大奔!”

“什么?是七剑?”

地牢里的山贼们顿时炸开了锅,他们难以置信地嚷嚷着,谁也不曾料到,在江湖风云变幻日新月异的当下,身为武林正道魁首的七剑传人会特意跑到他们这犄角旮旯的山窝窝里折腾一趟。大当家给手下这群吓破胆的货色们嚷嚷地头疼,黑着脸骂了一句“统统都给我他娘的闭嘴”,这才能静下心来打量赵泽飞。

赵泽飞仍关在地牢里,却不知几时起便开始跟那嘿嘿直笑。

大当家此刻像极了一条狩猎的毒蛇。他神情莫测地盯着赵泽飞看了许久,终于阴仄仄地“嘶”了一声,开口吐出了他的信子:“‘我怎么不知道有人要来救我?’,不过不打紧,小兄弟,老子原本也没想到,竟然来的是七剑的人。你这面子可真是不小啊。”

赵泽飞没出声。

一旁的二当家却慌忙揪心道:“大哥,那七剑可不好对付啊。”

“就你话多!”大当家也不指望从赵泽飞那再得到什么答复,他听着二当家的丧气话便来气,抬手就赏了他一巴掌,“老子不知道七剑不好对付?还不都是你这不争气的东西给老子惹出来的事儿?这会儿屁话这么多,早他妈给老子干什么去了?你倒是给老子说说,该怎么给你把这屁股擦了?”

二当家顿时蔫了,连带着地牢里的这十几个弟兄一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要,要不咱把人给放了吧……”半晌,一个山贼颤声道。而后,其余山贼也殷殷地看着大当家,小声附和起来——他们心里都明白,那七位剑主一旦聚齐,就连当年如日中天的魔教都抵挡不住,更何况他们区区一个占山为王的山寨?倘若真到了要与七剑动手的地步,黑龙山寨怕是只能就此没落下去,断然再没有什么重振旗鼓的机会了。

大当家没应。他扫了大头一眼,问道:“那奔雷剑主还跟你说什么了?”

大头忙惶恐道:“他让我跟当家的说,‘下回再来,可就不光你爷爷一个人了。识相的就自己个好好管束手下,否则别怪你爷爷山寨都给你打穿’……”

说到后面,大头的声愈来愈小,跟蚊子哼哼似的,不定神压根听不见。

这回就连抓人的二当家都认了怂,他连右脸上的红印都顾不上捂,上前一步道:“大哥,不然咱就把人给放了吧,犯不着为这事跟七剑死扛。”

众山贼连连点头,一叠声的“是呀,是呀”。

大当家来回踱了几步,既不答应也不斥责,每一步都踩在众山贼的心上。

“你们都说不好与七侠翻脸,”终于,大当家啐出一口唾沫,反问道,“可真就这么把人放了,别的寨子该怎么看我们黑龙山寨?”

“这……”二当家没想着这一层利害,一时语塞,喉咙眼旁的话都生生给憋了回去。他喘了好一会儿粗气,众目睽睽之下,红着眼给了自己左脸一巴掌。紧跟着,二当家哑着嗓子道:“都赖我,我真不是个东西,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手贱给寨子捆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回来。”

两个当家的在眼前犯愁,众山贼一个个跟那心烦意乱地左看看右瞧瞧,就是没人拿出个什么破开僵局的主意。

良久,大当家突然开口问:“老二,上回咱们下山去喝酒,那老东西怎么说的来着?‘不沾酒,不沾赌,一身正气,只为苍生’?要是那奔雷剑主为救人破了戒……”他这样说着,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来,“哼,这乐子可就有意思了。”

大当家的话音未落,赵泽飞满面笑意登时僵在脸上。

 

黑龙山寨一众山贼领命下山时,在山村借住的大奔才刚睡下没一个时辰。山贼们一贯都毛手毛脚,搅得所到之处好一阵鸡飞狗跳,吵得人不得安宁。不多时,大奔就给这般土匪行径从好梦里硬拉了出来。

他才醒,前一夜在黑龙山寨大发神威的得意还没消去,脑子也还没转过来,便听见折腾到院门口的山贼喊道:“都听好喽,我们大当家的叫我转告奔雷剑主——明日午时,你可有胆子跟我们当家的赌一把酒量?”

大奔才听见一个奔雷剑主,便想也不想,抄起床头的奔雷剑翻窗而出,拦下了这帮山贼的路。

“……要要是你喝赢了,我们当家的就放了你那兄弟,还担保好好约束手下兄弟不能胡作非为,”先前耀武扬威的山贼哪里预料的到大奔能这时候跳出来,差点给突如其来横在脸前的奔雷剑给吓尿了,好不容易才两股战战着接上了后半句,“你你你要要是不来,那就别……别怪我们当家的撕票了——壮,壮士,我就是给我们当家的传个话的,饶命啊……”

 

大奔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那帮山贼竟然敢把主意打到这上面。

那传话的山贼仍畏畏缩缩地杵在他面前不敢动弹,大奔却难以抑制地懊恼起来。他后知后觉地察觉,他好似把这事儿给办砸了。

近年来七侠的威名在江湖上一时无双,但逢出手便能落得一个“雷厉风行”的评价,大奔更是习惯了单刀直入的剽悍作风——他自以为摆出七剑的名头,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们便不敢再放纵手下为非作歹,放回赵泽飞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哪曾想,自个这一招摆明身份竟然换回这么个阴损的回应。

这下可好,明日便要赌酒,不光好兄弟没能如愿给从寨子里放出来,大奔连等其余七侠赶来的时间都没有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了两条路。

其一,如期赴约,前去赌酒——那大奔必然要破了他数年以来的酒戒赌戒。

其二,他自然也能不睬那赌约,就在这山村等候莎丽他们。七剑只消再前来三人,四剑合璧足以扫平整个黑龙山寨。

只是赵泽飞的性命却极难保住了。

“都怪我不动脑子!”想明白此节,大奔的奔雷剑仍摆在传话山贼的脸前,心里却不是滋味地后悔起来。他不禁心想,“要是我不这般冲动,如今便不会横生枝节了。”

“壮,壮士……”

眼见大奔一时没有动手的打算,传话山贼顿时心定了不少,他这会反倒还有胆子顶着奔雷剑哭丧道:“我不过是听命我们当家的,到山寨这么多年,我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您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大奔此时哪还有心思去跟传话山贼计较?

他心烦意乱地让面前这啰嗦的传话山贼麻溜滚了,而后将奔雷剑往地上一插,便一屁股不讲究地坐在地上考量起了他仅剩的这两条路——他断然是不能眼看着赵泽飞如此死在这窝土匪山贼手中的。

——那他便只能选那第一条路了。

那一瞬间,大奔脑海里思绪宛如一个找不到线头的毛线团,无数的声音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回响:六嫂说,奔儿,如果你不把酒戒了,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逗逗说,大奔,真正戒赌戒酒,得靠你的意志力;而他自己在爹娘的棺椁面前,重重磕头担保,列祖列宗在上,大奔我发誓,我绝不再沾酒沾赌……

在一连串的陈年旧忆之中,忽而又闪过几句。

“可我听传闻说,现在那位奔雷剑主早年嗜酒如命,又赌遍快活林无敌手,他真能忍住?”

“要是奔雷剑主又破了戒,那奔雷剑可不就要另择良主喽。”

大奔的呼吸声陡然急促起来。

他没想到前些日子听来的话本闲谈这就得了验证的机会,此时只觉满腔愤懑无处发泄,抱着脑袋徒然挣扎许久,这才怒吼出声:“啊——”

那说书人轻描淡写的“奔雷剑可不就要另择良主咯”成了最后的致命一击,捅乱了大奔所有的理智。

他下意识地问:“干娘,奔儿该怎么办……”

六嫂自然没法给大奔一个答复。大奔只能跪在地上,满面的不知所措。他的确心虚了。他几乎就要被两个仅有的选择给压碎了。他独身一人,面对两个他都没法承受的后果。无论是不顾赵泽飞的性命,还是放弃奔雷剑主的身份,对他而言,最终都得在自个儿心里落个不仁不义的罪名。

眼下又没有旁人在他身边帮衬着,大奔一时间实在是没了主意。

大奔闷头冥思苦想着,周遭的诸多风吹草动在他眼前耳边渐渐都没了痕迹。

 

太阳又落下去了,万籁俱寂。浑浑噩噩之间,大奔没听见好心的大婶喊他吃饭;大奔没听见沿着山道而上,疾驰的马蹄声;大奔也没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直到他给人迎面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大奔才恍然回过神来。

借着屋里透出来的烛火与天上的月光,大奔勉强看清了来人的脸。而后,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才不确信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莎丽?”

莎丽一袭劲装,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在夜风中潇洒的飞扬着。她开口,语气里满满的担忧:“是我,我来了。大奔,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叫你也不理,我没别的法子,只好动手了。”

两人就在院子里,相互道明了近日各自周遭发生的种种。

原是莎丽在金鞭溪客栈一收到大奔的灵鸽传书,便因放心不下大奔这个莽撞的性子,生怕他惹出什么祸端来,客栈的生意也顾不上了,跑坏了几匹日行千里的骏马,这才能赶在所有人前面来到大奔身边。

她听完大奔的讲述,也不安慰他,反而抬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回,大奔全然给她打懵了。

不等大奔说些什么,莎丽便抢先挑起眉呵斥道:“你倒是还顾得上在这考虑奔雷剑?我先前听蓝兔说过,奔雷剑的剑铭是‘不沾酒,不沾赌,一身正气,只为苍生’,你怕是只把前半句往心里去了罢!”

“我……”

“你什么你,”莎丽没好气道,“为了‘不沾酒,不沾赌’,连自己兄弟都不去救,还说什么‘一身正气,只为苍生’?”她一把拿起被大奔扔到一边的奔雷剑,紧跟着又是一句反问,“就这样,奔雷剑还肯认你这个剑主?”

奔雷剑适时在剑鞘中“铮”地嗡鸣一声,好似在符合莎丽的话一般。

大奔乍地被莎丽这一叠声的质问给震住了。而后,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莎丽是对的。他慢慢地从内心深处一分一毫地挖出了自己的笑声。他大笑着抱住了莎丽,重重地点头:“老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莎丽难得没去挣脱他的拥抱。

她的脸闷在大奔的肩膀上,右手搭上大奔的脊背,仔细地交代道:“你去牵制住山寨的头目,他们不知道我已经来了,一定不会多做防备,我正好趁机潜进去救出小飞……这一次一定不会失败的。”

 

这一晚,大奔又做了一个交杂错乱的梦——那是一个雨天,他戒酒戒赌时陪在他身边的从逗逗和马三娘变成了莎丽和云幕山的兄弟大头。他还是拿出水火棍与猪无戒打赌了。他的喉咙烧得慌,以致他分辨不出其中酒液的滋味,可这一回,救出六嫂的莎丽及时放出了信号弹,猪无戒没能从他这夺走水火棍。

六嫂自然也就没为了奔雷剑的钥匙葬身火海。

大奔在树林中同莎丽三人成功汇合,梦至此时,大头背上背着的人却忽而变成了赵泽飞的模样。而后,大奔便从梦中惊醒了,他睁开眼,天色已然大亮了;莎丽起得比他早,这会正在屋外打水洗漱——这好像比大奔昨夜梦见的更像个梦。

 

日头缓缓升起来,大奔与莎丽拾掇整齐,便一前一后的上了山。按着莎丽昨夜说好的,莎丽跟老林子里一猫,悄悄往后山摸过去了,大奔则是径直往黑龙山寨的山门走。他一路上撞见了好些个山贼,经了昨日一役,山贼们都有些怕他,没一个敢凑近了看的。今个山上的风比昨日大得多,大奔的衣袍给吹得鼓起来,他背负着奔雷剑走在山道上,心里对那些欺软怕硬的山贼多少都有些不屑。

不多时,他便再一回来到了黑龙山寨的山门之前。

这一遭山门可比先前热闹得多,黑龙山寨一多半的山贼都汇集于此——兴许是人多让他们壮了胆,这会儿山贼们扎着堆再看见大奔,好歹也敢往前挤一挤了;而赌约中的美酒自然也是早早地准备好了的,跟箭塔下边满满当当地摞了两层。

大奔在一蜂窝的山贼面前站定,环视一周:“哪个是你们大当家?”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黑龙山寨的大当家当即也上前一步,朗声道:“老子就是,奔雷剑主,没想到你真敢来赴我的赌约,胆色倒是不错!”

“废话少说,怎么赌?”大奔问道。

大当家指着箭塔下码好的酒坛道:“那些都是我们山寨珍藏多年的好酒,我们就比一比,谁先喝到最后一坛酒,谁就赢了这场赌!奔雷剑主,你可答应?”

大奔神色一凛,肃然道:“你大奔爷爷还能怕你不成?”

“那可就请好了!”大当家道,“你们都给我把酒搬过来!”

几个山贼连忙手脚利索地把酒坛挨个搬到了大奔与大当家面前,一一启封验了毒。那银针在诸多酒坛里泡了一回,到最后仍是锃光发亮,大奔把它接过来,仔细地看过了银针,而后他与大当家便一左一右地站在了专门摆成两排的酒坛边上。二十几坛好酒的陈香混到了一起,大奔不禁吸了吸鼻子。自从当年戒酒之后,他已经许多年没有闻见过如此浓郁的酒香了。此时这酒香他说不上怀念,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山风瑟瑟,随着二当家的一声令下,大奔与大当家当即对着酒坛一阵虹吸。

两人饮酒的速度一时不相上下,到了这种时候,大奔是没工夫再忧虑奔雷剑过后还能否认他这个破戒的剑主为主了,他只想着借由赌酒的机会将大半个黑龙山寨的人都扯在这里,那头莎丽救人便能更多轻松一分。

风打在身上带着山间的寒意,酒喝进肚里却烧热了大奔的身子。

他反而愈喝愈勇了,瞧他鲸吞的模样,被奔雷剑主这身份磨出的魁梧身形慢慢显露出了一丝大奔当年还被江湖人士称作混世魔王时浑不羁的影子来。他嘴里胃里肠里喝着酒,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执念,不论自己个最后落得个如何结果,若是今日能拼着破戒救赵泽飞一命,他这奔雷剑主也就算没白当这么些年了。若是能让山下的乡亲往后好过一些,那就更好不过。

大奔没完没了地喝着酒,他开始在心中默念着奔雷剑剑铭的十四个字。

不沾酒,不沾赌,一身正气,只为苍生。

念到后来,这十四个字便只留下了后八个。山贼们的叫好声不绝于耳,此间风声潇潇,大奔心中一直牢记着这一句“一身正气,只为苍生”。他忽而有些悟了。那年他在快活林只是做到了奔雷剑剑铭的前六个字,时隔多年,他这才真正明白了这后八个字的重量。与苍生相比,区区一把奔雷剑又算如何?

不经意间,他身后的奔雷剑和着风声,于剑鞘之中发出了一声剑鸣。



大奔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果不想看别的,阅读到这里也就可以点叉或是退出了。但是我还是想说点什么。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哪圈的写手,写的同人也太多了,东敲一榔头西敲一棒槌的,总有一段时间会有那么一部让我有心动笔写点什么的故事。从前打着虹蓝的tag也不能证明别的任何什么东西,只是因为我写了一个关于七侠的故事而已——事实上我或许更爱21世纪七剑传奇的设定,能打上虹蓝tag的也只有那么寥寥三篇而已。

虹蓝是一部很优秀的国产武侠动画长篇,这一点我从十岁坐在电视机前守着动画梦工厂日日收看它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我还太小,可也想借着虹蓝的世界写下属于我自己的武侠故事。事实上,虹蓝本就是我创作的最初起点。后来长大了,看到了更多更多同样优秀的世界,我开始写些别的故事,甚至不再创作武侠,直到鹊有了在cp参摊的心思,然后就被问到了,我们有一个七侠单人的合志,你有没有兴趣来参?

我当然有兴趣啊。这是我梦的开始。

跟鹊认识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小学生偷偷趁着家里大人不在玩着电脑,贴吧那时候还很热闹,小学生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跟初中生鹊在贴吧私信有了第一次更深层次的交流。

后来也许多年未曾联系,但大学生幸却再一次因为大学生鹊的一个提议重新踏入了虹蓝这片儿时的江湖。于是有了cp21的七剑密档,那也是一个关于大奔的故事。

而后便有了更多更多的人踏入了江湖。我认识了更多的人,我始终相信,她们都是很好的人,只是也许很好的人在一起,不一定会有更好的结果。但是我们还是这样跌跌撞撞的走下来了。有开心,有难过,世事无常,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桥段。cp22的剑侠情缘三之魔教风云,还有一个关于21世纪七剑传奇的故事,武林管理局;cp23的锋·ray,还有21世纪七剑传奇的冰刀雪地,我说这些并不是在证明什么,我只是留恋这个最早让我流连忘返的世界。

然后我们对cp24充满了期待。那么多的故事被大家创作出来,所有的少侠侠女们一同营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武侠世界。于是我期待剪报集,我期待叱风雷,我也期待未来可能会出世的越千年。

长风花了我很多的心思,叱风雷,这又是一本关于大奔的故事,我们的大奔先是在叱咤中成长成一个堂堂正正的侠客,又在长风中成长成了一个心怀天下的大侠,这是我们为他编造的一整个世界,只是可惜再也不会有惊雷了。

聚华在这两本关于大奔和莎丽的合志里花了比我们所有参本人员更多的心思,也在我的创作过程中帮助了我很多,也指出了我的不足。如今呈现在这里的长风,正是经过她仔细校正过的版本。她说这是我的故事,但这同样也浸注了她的热情与细致,以至于我应该在这篇或许能算得上后记的只言片语中对她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事实上我还在参本的过程中认识了更多的好朋友。年年似乎是里面最温柔的那一个。她总是想让我们都能开心,出了事情跟着我们一起忙前忙后,她写了那么多个虹蓝的故事,缠绵的,温柔的,浪漫的,这就是她用文字向我展现出的最真实的自我。我很高兴,除了虹蓝,能和她有着更多相同的爱好。当然还有更多人,也许没法一一列举,但我还是要以最真诚的态度表达对所有因为虹蓝认识的朋友们的感谢。谢谢你们,和我同处这一片跳出现实的桃花源。

虹蓝是一个开始,但我们在长大,我们的终点还有很远很远。我希望这里是故土,是无论如何都想回归和希冀的家园。而在这篇家园里,我们相守相望,到永远。

而家人们,总不缺大度和体谅。

这里一直都将会是我所拥有的,最开始的乐园。

2019/3/21 阿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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